我的个案自杀了 : 一个被遗忘的自杀遗族
2020/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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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内容来自第十三届中国心理学家大会江文贤博士的演讲《一个被遗忘的自杀遗族》,文末附有演讲完整版,欢迎查看!

 

大家好我是江文贤,因为只有15分钟,所以简单的说一些小故事,我在2007年从美国心理治疗完成我的博士课程回到台湾,我开始接管大概台湾最大的心理自杀干预热线,在那些年中,做了大量的自杀相关的研究,我们一天大概要处理一千多件自杀防治的问题,处理一两件正在自杀的事情,再加上一些科学研究,那些年我们分析了很多怎么做可以更有效的处理这些人。

 

不过今天我们不讲这一部分的事情。如果你有兴趣,在天天心理有一系列的课程。

 

我想分享的是我们在自杀干预中束手无策的时候可以做的一点点事情,这也是我人生的一点小故事。

 

什么叫自杀遗族,根据研究,一个自杀身亡者大概会冲击到7-10个人,这些人会出现严重的身心症状、情绪反应,这些就叫做自杀遗族,统计数据告诉我,每3-6位咨询师中就有一位在一生中遇到过一位自杀的来访者,我的单位大量处理相关问题,会有更高的概率遇到自杀身亡者,我也知道怎么去做这些事情,督导我的同事,教他们怎么做,怎么面对自己。

 

大概在很多年前我回台湾之后,有一个妇女大概50多岁,她丈夫大概去世没多久,大概半年。她整个人陷入严重的失落、忧郁的状态,有过两次用药过量。她由自杀热线转介到心理咨询机构,我开始跟她工作。在评估的时候可以确定,她自杀的风险相当高,于是我们采取了几个策略:

 

第一,继续跟她进行心理咨询工作,同时也做家庭治疗及药物治疗;

第二,主动的做了一些电话关怀服务。

 

大概半年,她的状态慢慢好转,她原本和家人很冲突、不来往的状态得到缓解,家庭成员也可以谅解在丈夫自杀后她的失落和愤怒。我记得结束咨询的最后一次晤谈时,她开始可以正常的生活,她带了一些自己做的手工饼干带到办公室给大家,我们吃完都觉得很开心,我们都觉得她已经开始变好了,开始步上轨道开始新的工作,做一些投资理财的事情。

 

就这样,我以为事情结束了。

 

一年以后,春节前一天,她打电话来说她状况非常不好,我们在电话里快速的做了一些咨询,评估了她的状况。确实,她的状态非常不好,是一个自杀高风险的状态。我和她讨论是否需要就医,因为按照台湾的法律,她不是正在自杀,所以不能强制就医。也讨论了要不要安排住院,她很讨厌住院,她觉得自己没有精神病为什么要住院。

 

当时因为我要回家过年,所以不能陪着她,我们安排有24小时自杀关怀的热线,过年期间和她定期做电话关怀,同时也约定我在回来上班第一天,安排她心理咨询服务,她也答应没问题。

 

我第一天回来上班,我的同事正好和她同一个教会,辗转知道她好像自杀了,我不太相信,我开始否认这件事,不可能相信这件事,由于一些道德伦理的问题,我也不可能在她没来咨询之前打给她。当然我也可能相信如果她真的自杀了,我打给谁啊,万一她接起来可能怪怪的。同时我也在怀疑同事可能道听途说,在骗我。

 

我和她约的时间,我还记得是下午三点,我很认真的走进咨询室,坐在咨询室等她,我一直相信三点的时候她会出现在咨询室。果然她没出现,三点十五分我打电话去她家,和她家人聊了一下,确定她已经死了。那个打击大概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没办法承受的痛。

 

 

我开始愤怒,愤怒所有人为什么没把她处理好;

 

我怪我自己,我怪我自己如果留下来不要回家过年,我如果更努力一点把她强制送进医院,或许就有机会;

 

我也怪热线关怀的同事,如果当时处理了状况,她可能会有救;

 

我也怪这个个案,怎么不给我机会……

 

这一切的“怪”,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在这个状况下,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当自杀干预的专家。我教那么多人做自杀干预的事情,结果我手边居然有第一例个案自杀身亡,我无法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我身上,无法面对咨询室那些自杀高风险的个案。我怎么告诉他们我的个案自杀身亡?

 

甚至,我有很多恐惧来自于台湾的民间传说,可能从小被爸妈灌输的人死掉会有鬼魂,我开始怀疑她会来看我。我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恐惧,甚至不敢在黑暗里走。

 

我能肯定一件事,我的情绪非常糟,不论我的私人生活的功能还是专业功能都有下降。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是一个自杀遗族,我是那个被认定可以自己调整过来,被认定不应该是自杀遗族的自杀遗族。

 

一个每一天、每一周和你个案了解她的生命故事,听着她怎么走过那一段,陪着她走过那一段,那时候,我的心有那么一块跟着她离开了,空洞,无法言喻的痛。这些痛,在所有自杀干预的学习中,没有人告诉我们身为自杀干预专家应该怎么应对。好像自杀干预专家就有办法处理这件事。这一刻我深深的体会到,这是不可能的。

 

那一个月,我在这样的混乱中开始体会到,我是一个真实的自杀遗族。我开始面对我的不同的情绪变化,看到我很多情绪反应的变化,当然我也开始做很多的调节,不管是做运动,做瑜伽,还是和我的同侪聊聊这件事情,甚至开始试图安慰我的同事。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梦见她,这个梦很有趣,是在台北市一个老街,一个古老的市场叫永乐市场,我从小到大在台北长大,但是很少到这个市场,因为它就是卖一些老人家的东西,卖一些布料或者丝绸一类的物品,我很少去那边逛。

 

在这个梦里面,我的个案就站在大门口,我还记得那是晴天,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身洋装站在那个大门口,我第一个感觉是开心,在梦里我知道她没有死;第二个感觉是:可恶,吓了我一个月,害我这个月不人不鬼。

 

我也想要吓吓她,我在梦里开着车贴近她,甩个尾,我想吓到她,让她也知道被吓一下,是什么感觉。甩尾的那一刹那,她对我笑一笑,就那一抹微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笑了一下就不见了,梦就醒了。

 

我跟很多人聊这个梦,我有一个同行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出现在一个你从来不去的永乐市场?”我突然想,我的个案或许想告诉我她到了一个永远快乐的市场,她来告诉我大家都可以平安的过下去,她想来安慰我:没事。

 

我就这么相信,脑神经研究说,创伤之后如果你有一个正向的相信,你的日子会慢慢的好过来,我是带着这样的相信走了下来。带着这样的相信把这个历程写下来告诉每个人。让每一个人知道,我们心理咨询师常常是被自己和他人遗忘的自杀遗族。

 

我是学家庭治疗出身的,家庭治疗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当你好了个案才会好,当你的情绪平稳了,个案情绪才会平稳。所以最后一点点时间,我想用三个心来做一个结论。

 

第一是初心,保持原始的初衷,你当时为什么想要做心理咨询这个工作。但愿你跟我一样,对人有很大的热忱和好奇,这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很好玩很幸福的一件事情。我对每个人都有兴趣,这二十几年来,看到每个人都觉得好神奇。这个初心如果你保留着,做这个工作其实挺有趣的。

 

第二个是用心,用心对待你的个案,这个用心也包含你的专业:你知道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什么是你可以做的,在面对各种高风险的个案时,不只是你的专业,也需要你知道,你可以做什么事情。

 

最后一颗心给你自己,叫细细的关心你自己,你常常会忽略了你自己,我们做这一行,大量时间用在别人身上,所以Bowen曾经说过,在治疗的过程中你应该花51%的能量关照你自己,关照你的心,不要让那个心被随意的启动。

 

所以,我最后想跟大家说的是:我们常常是被遗忘的自杀遗族,别忘了照顾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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